梦魇迷宫
第一章
最近被部长一直催稿,同时还要夜看欧洲杯,搞得自己好生憔悴。白天上班恍惚,晚上易惊易醒。不过,今天的一稿总算是过了。上天怜我,明天即是周末,今晚还有一场葡萄牙对比利时的比赛,约上三五好友,真乃人生一大快事。但我好像没有三五好友,自从在菊花杂志上班后,每天面对的只剩下部长和稿子。
当部长走到我工位后用稿子砸我骂我时,又或是坐在他的老板椅上隔着宽大老板桌用稿子扔我辱我时,我无一次不是想说老子不干了。甚至有几次,我已经抄起了家伙,撸起袖子从他背后准备开干。但部长一转过背来,我便没来由的秒怂,乖乖地坐回去,拧几下自个儿的大腿算作是干过了。
跟领导不对付,跟同事也不近乎。比我来得早的,被称为前辈。比我来得晚的,却不称我为前辈。有次午饭,我感觉总是一个人吃饭似乎不太合群,看新来的妹子也是一个人独坐。于是,我端着饭碗靠近过去。想开口打声招呼,突然发现我还不知道她姓啥名甚。她估计感觉有人,便抬头望下我。一这望,我更加不知所措。遂夹起一块五花的大肉直接送到她碗中,说:新来的同事你好,请你吃肉。她低头看了一眼肉。这位女生可能是刚毕业不太富裕,用一只很小的碗,这块五花肉摆在碗口特别突出显得食欲。然后,又抬看望向我并不说话。这样一来,我不知道是该坐下与她共进午餐,还是该离开让她继续独自一人,还是该继续夹一块给她,尽管我也只剩下最后一块。毕竟我都和她分享食物了,这交情可以抵消一部分尴尬,我便等着她思考片刻请我坐下。姑娘给了我一个勉强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端着小碗起身离开了。我看见她在出门时将那碗饭菜都倒进了泔水桶。真是心疼了我那块大五花肉。
和我同一组的小伙子是跟我同期进的杂志社,名叫曹爽。当初一起进入试用的有三个人,但编制只有两个。试用期结束后,我和曹爽留了下来,另外一个人的名字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共同经历了淘汰筛选,让我和曹爽之间平添了一股战友的情谊,经常自诩是同一个战壕里爬过来的。后来想想,其实也不是,杂志社这种优胜劣汰的赛马机制,充其量把我们三个人当作了"角斗士",在实习的那时期谁和谁都是敌人。只不过需要两个苦力,就没有再让我俩"厮杀"下去。
我认为曹爽也是懂得这个道理的,在有些的时候会和我保持一种微妙的距离,但有些时候又能够和我混成一片好似亲兄弟,还能够在这两种状态下随时切换,给我一种非常的不真实不真诚的感觉。比如我们各自分析为什么会留下来时,我就会讲大概是因为我的幽默。他哈哈大笑说你哪来的幽默。我说:那我给你讲个幽默的事情关于你,你叫曹爽,杂志社叫菊花,你就是菊花里的超爽。说完我哈哈大笑,前仰马翻。他却马上收住了笑脸说草泥马。
电脑屏上划出钉钉的消息,是部长发我的。内容我已经看到,但我不想点开。因为点开就是已读,这样就必须要回复收到。我不想做个随时随地都谄媚的人,尤其是对我们部长这种心胸狭隘之人。不过他刚才的发我的信息说今天的稿子过了,剩下一篇要求周一交。我一阵暗爽,搞了一周的稿子总算过了。又一阵冷笑,看得起谁呢,老子花了五天时间才能搞出来,周一就要我交下一篇,那意思是周末两天让我搞出来喽?
同时,我还暗暗得意我完美地利用钉钉的BUG,游刃有余地混迹职场每个角落。我扭头看到曹爽好像还在很努力的样子,考虑要不要邀请他一同来看球。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大概是问他今晚加不加班什么时候到家,早得话从楼下带点菜和西瓜,家里没有米也没有盐之类。他说今晚不加班周末的安排没有忘不敢忘。我猜测是一位和他关系非常亲密的人,不过真是惨啊,没米又没盐,所以说日子还得一个人过,像我这样就很好。我决定今晚一个人看球,从楼下小卖铺带两包烟,一包花生米,两个鸡腿,若干鸡爪,再来一扎啤酒。搞丰盛些,就不喊人了,费钱。5点30,我点开钉钉回了部长收到。心想滚你妈的,老子先睡过了周六再说。
市里面的房租比较贵,倒不是说我租不起,而是市里的房东之间好像都是一家人一样,同时把我也当成了一家人,总是会关心我的日常起居。我换过好几个房子,都是这样。他们会来看看我,同时一直说着:卫生间要涮了,厨房的油类机要清洗了,客厅地板要拖了,垃圾桶要倒了。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唠叨,我就搬到了城市的边缘,叫着城乡结合部的地方。
这里也是有大片大片的租房,而且租住着更广阔的兄弟姐妹,有工厂兄弟、有织厂女工、有菜市大妈、还有酒店服务员、商超店员,同时也还有很多和我一样的知识青年住在这里。房东们据说都是已经财务自由的老乡,他们的房子是从政府那置换的,还有其它老乡正等着从政府那置换成为房东。像这种房子上面都画了一个拆字,就便宜。我自然是住前面那一种,小高层的,顶层六楼。为了发挥我文艺的气质,还特意租了毛坯,塑造一种原始的气息。我租下了其中一间,另一间住的是一对农民工夫妇,他们还养了一条土狗。我后来知道他们的孩子被放在了老家跟着爷爷奶奶,就奇怪为什么孩子不带来却养条土狗呢?不过,这条狗后来成了我的伙伴,它喜好往我房间里窜,这大概缘自于我经常会有吃剩的肉骨头就随手扔在地上。
坐了一个半小时的车,先乘地铁再换公交,都习惯了,这样路上的时间我用来闭目养神和观察人世。在小区菜市场采购好物资,乐颠颠地一口气上得六楼。进门后,小汪朝我叫了几声。它一定是更加想我比起它的穷主人,它一定是闻到了鸡腿的香味了。左右手着力拎着一袋吃的和一扎啤酒,腾不出来开门,就用手肘一点点去蹭门上的插闩。一不留神,滑落了一个鸡腿。小汪见机飞扑上来,就去咬。我动作也很快,用脚踩住鸡腿的一端。小汪不放弃,也咬住不放,只是嘴里发出咽咽的声音,像是在求我抬脚。这样子就很不好,鸡腿是我买的,我吃肉你啃骨头本是天经地义。现在你见到机会,就想抢过去把我的肉也吃了,简直就是机会主义利己主义,自己的位置摆得十分不正。我和小汪僵持了半分钟,最后还是我大气的放过了它放过了鸡腿,心想算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进门后,关门。它还在很投入地在吃鸡腿,你的世界只有眼前的那一个鸡腿,却不知道门后面还有一个鸡腿和若干鸡爪。我果断地关上房门,做为对机会主义利己主义的惩罚,我决定今天吃剩的骨头全都扔垃圾袋带走,一丁点也不留给小汪。
现在的小年轻一下班就是打游戏,我还发现他们上班时间也有在玩的,我就从来不打他们这种游戏的,而且十分鄙夷,觉得这是玩物丧志。那种游戏需要三五个人团在一起,很机械的打怪杀怪,非常没有技术含量。我最喜欢的是三人斗地主,首先它的音乐和配音很好听,让人不自觉就会跟上节奏放松;其次整个过程中充满了博弈,斗智斗勇,与人斗其乐无穷;更重要的是我查阅了历史,在先辈波澜壮阔的革命事业中,土地改革运动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这项改革运动争取到了广大农民的支持,打地主分田地,让农民意识到真的可以翻身做主人。如此有教育意义的游戏,真应该大力推广,普及民众。
有一把,我的起手牌拿到了两王、三条2和QKA各一对,剩下的有一个顺和几个单,几个对。只是可惜我是农民。按规则只要翻倍加注就可以当地主,我按奈不住点击加倍抢地主。但地主好像不甘心又抢回去,我豪不犹豫再翻倍再抢地主成功,三张底牌给我上了两空门和凑成了一个对。我非常稳健地放出单张,因为我的2可以收回牌权。不过这两农民也是狠角色,上来就用2给我封死。我想,忍忍吧,我有两王我怕啥。上家出顺子,刚好和我的一样大,过。又出三带两,我家的没有,又过。又出一对,这下我有牌了,过对10,下家对A,我冷笑,出对2压死。只听到轰一声,下家出了四条3。我看下家还没出几手牌,就放过他。他又放一对,上家又过一对,我顿感不妙。拆掉QKA,用对A管住。没想到又听到轰一声,四条4。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炸。我分析着牌局,剩下的对我大概率能收回,先放了顺没人要,继续小对出大对收。走到最后又听见轰一声,四条5。我输了,很多!
我是一个擅于总结的人,对待这局的失利我需要停下来修复自己的心情,并总结原因。我觉得原因有以下两点:1、原先的地主很可能是钓鱼执法,扮猪吃老虎。明明手里牌很顺有炸,却要和我抢地主,让我多加倍。2、原先的地主和农民很可能是一伙的,从喂牌的时机以及准确来看,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他们这一把就将我从富农身份打到贫下中农,金币清零,积分成负,再想翻身又不知猴年马月。想到这,十分愤慨。本来拿到一手王炸的好牌,我想当地主改命,咬住不放。书上教我,当机会出现时,就要咬住不放。可现实并非如此,就像门外的小汪一样,它为一个鸡腿却失去了更多的骨头。我想翻身,却失去了全部的本钱。我草,这么想,我好像连狗都不如。它好歹还有块肉在嘴里,我输的连裤衩都没了。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来电显示一串号码。我敏锐地记起来这是部长的号码,摁下开关键,手机不再出声,静静地呼叫。我正烦着,别吵我。我联想到部长会不会就是这把的地主,他刚刚赢去了我的全部身家,现在又打电话来羞辱我,要继续把我按在地上摩擦。我摁下静音不接电话,是本能的自我保护。这通呼叫结束,紧接着他又打了过来,我再摁掉。连续的思考让我有些饿了,我需要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吃完鸡腿,干完一瓶啤酒,有点晕晕。我还是回过去电话,毕竟我是职业人士。
"喂,部长,您找我。"
"滚犊子,为啥不接老子电话。"
"刚才在洗澡,没听见,部长。抱歉抱歉!"
"你这样,这次期刊最后一篇稿子主题改为悬疑,将会刊印在末页。周一上班交来。"
"好...",这个字还没说完,手机里传来"嘟"的电话音。
当上这个编辑其实是阴差阳错,我本来专业是学计算机的。填志愿选专业时,我记起一则电影桥段,是说21世纪人材最重要。于是,要当就当新兴产业的人材,就投了这个专业。大学生的四年时间,练就了开机关机的本领,还有电脑维修的功夫,也算是学有所长。我们一起毕业的同学,去电脑城找工作,就体现出了这项技能的优势,很显然我比那帮只会玩游戏的同学要更受到雇主的青睐,纷纷要招我入工,让我产生了莫大的优越感,这便是我事业的起步。
参加工作后我很快进入角色,卖力地招呼在电脑城过往的行人,大力地介绍店里的新款电脑,配置参数和高性价比。经过了三个月,我明显感觉到很多来修电脑的就是两个月前来买电脑的。当我接过电脑准备上手去修理时,王小帅从我手中夺过去。据我说所知,他在这个电脑城干了5年,高中毕业就过来这边。店长显然是默许他的行为,作为本科毕业的高材生,还不如这个高中生好用,我知道店长的这种变化是在实习第二个月我要求提前转正那时产生的。我感到前途灰暗,岁月蹉跎。我站在一旁看着小帅熟练的拆机,擦灰,检查线路和电板,然后装机,装CPU,装显卡,装内存...等等...小帅点亮电脑交给顾客,顾客满意付钱...等等...我发现了一件事情,在顾客走后向店长汇报,王小帅在修理过程中调包了顾客的内存。店长横了我一眼,对我说你以后就在柜台外招揽顾客,不要进后面来。
各行各业都有核心关键技术,就像开饭店的后厨是核心重地,就像开科技公司的研发实验室是核心重地,就像开银行开当铺的后堂是核心重地,往往像这样的核心重地的门面上会写着核心重地,闲人不得入内。入内了的就不是闲人。所以,我成了一个可有可无,随时可以被替代的饭店侍生,公司的扫街业务员,银行的大厅门卫,电脑城一抓一大把的销售。
有一次中午我去电脑城上厕所,二三楼的都满了,只得跑到四楼。走过长长走廊,要经过一排打印机耗材的店面。电脑城的布局似乎都是这样,一楼是各种品牌电脑,二楼开始有各种品牌电脑组装件,三楼是二手电脑和各种散装配件,四楼是监控设备二手数码和耗材、并且耗材类的一般都会安排在楼宇的拐角,往往也就靠近厕所。时值夏天,电脑城的空调越往上越不灵光,跟没开一样。太阳直射下来,逼出耗材的油墨味混着隔壁厕所溢出的味,实在难以形容,所以旁边的几家店铺开着但没有人。那天我从厕所出来,发现一个女生自我进去到出来一直都在耗材档前站着,孤零零地。我上前问她是找人还是买东西。她说找人买东西。我便准备走开,她急着对我说她找不到人也买不来东西。细问后才知道,她老板安排她买一箱子打印机耗材回去,但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墨盒、硒鼓、墨粉、色带,又该与哪种类型打印机匹配。我当时正值苦闷,特想乐于助人,从而获得一些内心的存在感。于是跟领班发了个短信说肚子坏了一直拉稀一时半会儿下不去,店长那边帮我顶一下。就带着她一家家询价,买了满满一箱子,还帮她搬到了楼下叫了三轮车。最后,她说她叫乔丽,说我是个好人,还和我互留了号码。这也是我生平获得的第一张好人卡。
一周以后,突然收到乔丽的信息,她问我会不会打字。我说会。她说太好了,老板这次安排她找个打字员最好是能写点文章的。我说文章我不会写打字还行,毕竟上小学时就用上了小霸王学习机玩过打字游戏,是个练家子。乔丽说她们杂志社刚成立,欢迎有志之士加盟。又说凭我的计算机专业能力,肯定能在杂志社发挥大作用。被她这一鼓动我就有点坐不住了,能进杂志社毕竟是文艺工作,听起来就优雅。第二天果断跟店长辞职,店长不放并威胁要扣我工资。想想,就几个鸟钱还想困住我。中午就去找乔丽了。乔丽见着我很高兴,她安排我坐在走廊的长凳上,还给我倒了一杯水。坐办公室的就是好,有地毯有空调,走廊还有长凳,不像电脑城。长凳上坐了七八个人,手里拿着简历,我没有。乔丽没和我说还要面试,但我手上有乔丽特意给我倒的一杯水,他们没有。有时水货比干货更重要。
进去面试的过程有的长有的短,出来时都是垂头丧气,脑袋耷拉。我觉得他们应该从看到我手里有一杯水时就明白今天的局面而做好心理准备,实在没必要表现的这么灰心丧志。就在我前面还有三个人的时候,乔丽走过来问我应该也会修打印机吧。我说会就随她进到办公室里面,说是财务室的打印机坏了。果然和我以前明白的道理一样,财务室的门也写着"财务重地,闲人不得入内"。我凭借着专业技术,如今在这写字楼里登堂入室,与昨日相比愰如隔世。等我修好打印机从财务室出来,乔丽跑来告诉我我被录用了,下午就上班。我很感谢乔丽,直到今天我也觉得她是出版社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同时管理着采购权和人事权。可惜的是,我还没来得及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向她表示感谢,乔丽就离开了公司换了手机号失去了联系。
想起这些,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我稳坐编辑二部第二把交椅,虽说部长脾气不好经常爆粗口,虽说我经常想去干他和不干了,但毕竟这是一份文艺的工作,我得承认我骨子里是一个文艺的青年。况且除了我编辑二部还能靠谁呢?靠曹爽吗?哼!也不知道乔丽现在怎么样,我拨过去依然提示是空号。算了不想了,我准备再斗几把地主然后看球赛,嗑着花生米喝啤酒,快活赛神仙!